雕刻时光（34）一言难尽西大街

 雕刻时光（34）一言难尽西大街

1970年的春天，我第一次来到保定市区。市区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古莲花池，不是大慈阁，不是老马号，而是西大街。

那时，我父亲在保定郊区“三支两军”，郊区领导机关驻扎在双彩街一个大院里。正午时分，我趁父亲午休，一个人从双彩街溜到了西大街上。

走在长846米，平均宽度7.5米的西大街，踏着青石板，犹如回到了清末民初。沿着一批风格迥异的灰色青砖二层楼房徜徉，依稀可辨的民国招牌嵌在门脸上方，旅馆、银号、绸缎店、钟表店、药店等琳琅满目，一应俱全。

西大街的显著特点是老商号多、老书店多、与名人相关的建筑多。抗日英雄、河北省主席商震的故居在这里，20世纪七、八十年代叶剑英还陪同商震及夫人故地重游过。据说那个降清的明将洪承畴的帅府也曾设立在这条街上。

从西大街西口进去不远，路北就是双井胡同，双井胡同的来历颇有些壮烈。明末李自成攻打保定城，城里的官吏明绅群情激奋，地方官吏张罗彦兄弟挺身率全家守城抵抗，城破，为保名节，他们率全家二十几人投入双井胡同的两口水井自尽。后来，清直隶巡抚于成龙为其立碑，此碑现存放在古莲花池内。张氏兄弟和同期殉难的几名官吏的生平被刻在石板上，镶于墙壁。据说英勇的张罗彦后来还曾成为保定的城隍，塑像摆进了保定的城隍庙里。

西大街177号，是清代直隶总督李卫修建起的贤良祠。这是一座群贤祠堂，保定历史上的忠臣良将都祭在这里。1924年至1926年国共两党合作期间，保定市国民党党部驻在此地；1925年春，中国共产党保定的第一个支部在这里成立，中共早期领导人王若飞的夫人李佩芝就曾在这里负责妇女工作。现在的贤良祠早成了一个大杂院，只有门口一块不起眼的水泥牌，标示着这里非同一般的经历。

站在西大街和帅府胡同交叉的路口上，东北处这一片都是当年张柔的住宅，所以才有了“帅府胡同”的称谓。

位于西大街南侧的北唐家胡同，有座装饰着马头墙的三层小楼，是1918年毛泽东、蔡和森来保定时住过的第一客栈，后来有不少名人都住过这里。同济大学的师生在保定搞文化古城整体设计时，曾提议把这个非常有价值的亮点展示出来。

西大街现今还保留着一些老字号商铺。例如，1917年开办的稻香村糕点铺还固守在西大街上，古色古香的建筑已成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店铺的南墙上还高高悬挂着一张1937年正月东家与店员们面目祥和的合影。然而仅过了半年，日军的坦克就开进了西大街，不知道照片上的人们是怎样度过那场劫难的。

有三、四百年历史的槐茂酱菜园子，也曾座落在这条街上。公私合营时期，开创者赵氏后人利索地将家业全部交给了国家。合营后的槐茂酱菜园子，很多年前就迁到更加宽敞的地方去了，那棵象征着生意兴隆、财源茂盛的大槐树，在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后就在扫“四旧”的疯狂中刨掉了。

书局是西大街的又一个文化亮点。莲池南大街交叉口附近，曾经云集着商务印书馆、中华书局、协生书局、直隶书局、群玉书房等多家书局。直隶书局是包括北京、天津之内的直隶省的第一个书局，书局的老板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清末状元刘春霖。刘春霖漂亮帅气的馆阁体小楷，连慈禧太后都十分欣赏，成为许多仕途之人效仿的摹本。日伪时期他拒绝出山，宁愿贫苦交加，其高风亮节至今为人称赞。

当年西大街众多老字号的门匾也是一景。李鸿章题写的“万宝堂”，张诗言题写的“稻香村”，刘春霖题写的“直隶书局”……怪不得有人称，走一遍西大街，就等同于参观了一次近代名人书展。

两年以后，当我终于在这座城市落户，而所居住的地方恰巧离西大街不远。后来居所有变，但凡走在此街，就常常想起父亲与我去红旗照相馆照相，去稻香村买糕点，去六味斋买熟肉制品，去钟表店修手表的宝贵时光。现在，这条街只能由我一个人去走了，夕阳里，我孤独地找寻父亲那慈祥的笑容、淡淡的烟草气息和嗓门洪亮的声音。

这些年，我陆陆续续地去过各地的传统文化名街，像北京的南锣鼓巷、天津的古文化街、太原的柳巷等，各具特色，游人众多。反观保定西大街，虽然经过几番整修，投入资金以亿元计，形式上有过变化，但却未过多地考虑内容特色，以致留给人们印象较深的莫过于杂货店和像是“集散地”的自行车市场，西大街已渐渐被人遗忘。

今年，街上又悬挂出整治西大街业态办公室的招牌，但迟迟没有实际动作。整条街面貌依旧。依我之见，西大街还应定位在“商业古文化街”上，因为它至今仍是直隶文化溯源的朝圣之所。

西大街的保护和利用开发，涉及软开发问题；老字号商铺、传统商品的保留取舍问题；商家的利益问题；城市责任者的意识问题。但关键的是城市责任者的意识问题，我们一拨一拨的父母官，像走马灯似地调换，嘴上都高喊文化建市、文化兴市的口号，文件也发了一个又一个，付诸实施的少而又少。

保定要保留“全国历史文化名城”的称号，就不能没有从形式到历史内涵的西大街；不能没有一个有形遗产氛围的西大街；保定市区作为优秀旅游城市的龙头，发展旅游业，也不能没有一个具有历史人文和特色商品的西大街。

而今，我闲赋在家，时常要到西大街上走一走、看一看，抚摸一下历史的沧桑印记，都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。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，有太多像西大街这样厚重而沉默的街道。它们是一部部耐读的大书，又犹如大大小小的火柴棒，默默地燃烧，侍奉着岁月，滋养着阳光。

盼望着有一天，西大街能恢复明清古街风貌，重现浓郁传统文化气息，那些耳熟能详的老字号重新回到古色古香、别具风韵的街道上。在京津冀经济一体化的大格局下，有越来越多的游客来此购物、休闲和观光，让这条充满故事的老街，仍能为古城的商业和文化，书写辉煌的新篇章。

乙未年八月十八写于府河北岸

（本文所用图片均来自网络） 

【编辑：张文革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