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下的废墟—残缺美

十年前吧，圆明园遗址公园开园的消息一传出，我就迫不及待地专程跑到北京去参。参观的结果大失所望，恐怕这辈子不会再去了。整个园子在我眼中，就像是刚刚搭起的几堆积木和刚挖出的一个大水池子。什么”触卧晾心”、”震撼心灵”、”发人深省”一点儿影子也没有。平心而论，将陈列物集中起来，再搞一些包装修饰，对游人还是必要的。但是我却不同，因为我见过真正的圆明园废墟。

我上的中学就在圆明园范围内，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，人们还不懂搞
什么旅游开发，学校后面大片的废墟，基本上保持着焚毁后的原貌。一眼望去是起伏不平的
地形，间或有几处高大的土丘，还有数块低洼之地，一下雨能蓄水成小湖泊。遍地是荒草、
灌木丛，残垣断壁清晰可辨，碎砖焦土依稀可寻。沿小径漫步，常会被横卧路上的一种蛇吓
一跳，此蛇甚长甚粗，且红白相间，俗称为赤链蛇。开始，同学们手持石、棍，远远见蛇就
打去，后来，听院此蛇乃当年被英法联军士兵追逼跳湖的园中宫女所变，从此，同学们再不去打，遇到也只是轻轻迈过。说也怪，那蛇外表虽瘆人，性格却极温柔，从不伤人。她们是
100年前那场浩劫唯一幸存的目击者，她们是这片荒凉废墟的精灵，她们横卧小径或许是想
用她们雪白皮肤上的条条血痕，向后人提醒、警示着什么。我太多次遇到过她们，回想起
来，也只是看到她们身体的中段，首尾永远隐没在路边草丛中，一次也没有见过她们的头脸。

如今像摆积木一样堆放在一起的残缺石柱，原先是分为多处散乱着或立或倒在地上
的，那地方正是它们曾经辉煌过的地方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，园内的中式建筑因是木结构，
一把火都光了，留下的统统是西式建筑，细看那上面雕刻的各式花纹，确是精美无比。每当
夕阳西下，夜幕渐垂时，那几根兀自屹立了100年的石柱，显出剪影，仿佛是天地之间的巨
大问号，它们任凭风吹雨打，每天都在不屈不挠地向苍天发问。传说每当夜深人静，草丛中
会走出一群年轻的宫娥，对面则走来几位金发碧眼的小伙儿，偶有夜行人隐约听到过他(
她)们发出的叹息、哭泣、悲愤之声，至于细节，无人知晓。

上述画面也许太过凄凉，但它却保持了当年园子的规模、格局和不可复制的环境，留下了丰富的文化资源和联想空间，它会让你深切体验到“触目惊心”、“震撼心灵”、”发人深省”。可是现在这个遗址公园，人为痕迹太重，被堆积到一起的石柱失去了灵性，胆怯的赤链蛇也失去了生存的环境，总之，原有的神韵一经消失，就再也无法复原。我给这个公园起了个名字叫圆明园遗憾公园。请公园管理处恕我不敬。

其实公园门票的图案设计还是不错的，力图营造表现出一种场面、氛围，使游人能从中受到启迪，只是缺少了残缺美的韵味—苍桑、荒凉、凄绝、神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