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Y1023水库历险记

《三城往事》节选交流之九

TY1023水库历险记

——摘自第三篇第六章《惊魂赵家窑》

赵宜生

2012.05.21

 (1968年5月,大同市体委实行军管,次年春,体委全体干部职工奉命前往市武装部农场,边劳动边文革。)

 大同市武装部农场，坐落在城北十五公里的赵家窑水库旁，从市区乘8路公交车到终点站山底，再行数里山路便可到达。

 场部在路边的一片杨树林里，显得清凉幽静，长长的两排平房，办公室、会议室、宿舍、厨房、食堂、保管室……应有尽有，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。平房右侧还有一个篮球场，稍远有一排猪圈和羊圈。隔着土路，场部对面是一片菜地，此时小葱、菠菜正绿，有几株杏树点缀其间，花儿谢了，枝头上挂着许多青色的小果子，着实让人喜爱。菜地坡下有一条小溪，溪水潺潺，缓缓流向山下，溪边长满了萱草，正开着五尖瓣的小花，花色金红，姿态奇特，艳丽多彩。清凉的水中和溪边散布着一些宽大而平坦的石头，正好是人们戏水玩耍的天然凳子和凉床。涉过小溪，对面坡上是一块块绿油油的小麦地，农场在这周围有几百亩的土地呢。

 顺着土路可到不远处的赵家窑水库和附近的三个村庄——李花村、赵家窑村和印子沟村。水库系筑坝拦山流而成，水面宽阔，水深数丈，篮茵茵的库水像大海一样好看。水库中鱼儿很多，不时还有野鸭子成群而来。库区广植树木，而今翠绿一片，是山中难得的一处工余散步和游水健身的好地方。

 在我的第一印象中，农场、水库、小溪及其四周的土地、山峦，都呈现出了一种郊野的朴素的美，就连空气也显得格外的清新，让我油然而生一种亲切，一种快慰。要说文革中有无仙景，我看这里就是。

 由于没有什么娱乐的设备和设施，也没有作这方面的安排，在农场基本上过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的农家式的生活，可又没有农家的闲散和自由。每天的安排都是紧紧的，清晨六点钟就得起床，早餐前“天天读”一个小时，上午劳动，下午和晚上文革运动。在农场没有星期日，每月集中四天回城休息。

 ......

 六月初，受军管小组的指派，我作为吴云同志的助手，两人到河北省宣化，大厂回族自治县，北京市、天津市和本省的平鲁县跑了一个月的外调，对体委部分同志的家庭和历史情况进行核实调查。

 外调第一站是宣化的河北地质学校，只在此地的“永革旅馆”住了一夜，取得证明材料后便离开了。宣化城市不大，盛产葡萄，宣化葡萄以个大、味美名扬远近，可惜这六月不是时候，远未成熟呢。

 到了北京，需要在中央政法干校查阅敌伪档案，核实一个同志解放前是否参加过“四存学会”和“新民会”。按规定，查阅敌伪档案必须是中共正式党员，所以我留在住地教育部招待所休息，吴云一人按预约时间前往。半天后他回来说：“只查到参加过‘四存学会’，‘新民会’没看到。”

“没查到就说明他没参加嘛。”我说。

“还是稳妥、仔细一点好，明天再查一次。”他说：“明天你和我一起去，两双眼睛总比一对眼睛强。”

 我连忙说：“你开什么玩笑，我哪有资格啊。”

 他早有准备：“没问题，介绍信我都填好了，你看看就明白了。”

 原来介绍信上两人的姓名上下排列，在姓名后的中间填了“系中共正式党员”，这种写法看起来两人都是党员。

 我心中无底：“这样行吗？”

 他看出了我的想法：“你不要担心，冒充党员的帽子戴不到你的头上，这是工作需要，我的主意，与你没关系。”

 第二天在敌伪档案处，我在吴云翻过的那册案卷中仔细查找，那份‘四存学会’名单共有九十二人，我隐约觉得旁边的装订线内有墨迹，用力掰开一看，果然有一竖行文字：“此九十二人已报新民会。”

 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功夫。我高兴地对吴云说：“你看，找到了。”

 他接过去仔细看了一遍后说：“真的，落实了，幸好今天来这一趟。”他一下笑起来：“小赵，我的主意没错吧，还是你的脑子灵，眼睛好，昨天我就没想到这里面去。”

 我说：“我也是偶然发现的，不值一提。”

 北京的六月，天气渐热，我买了一双塑料凉鞋换下脚上的胶鞋才感到舒服一些，这是我第一次穿塑料鞋，当时的感觉既凉快又方便，还能随意冲洗，真是好。

 白天工作，晚间常常无事，我喜欢在招待所饭厅看电视，觉得新鲜有趣。6月7日看的现代京剧样板戏《智取威虎山》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电视。

 6月15日赴天津，汽车行驶在沥青路面的京津公路上，既快又稳，路旁的绿化树一株接一株，一百多公里不见空隙，真是好景观啊。

 在天津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，我们还在工作之外作了一件好事呢。那天在南郊区“10·4”干校，找证人调查后，在该校食堂午餐，我在厨房门口无人处捡到四十元钱，心想这么多钱，丢的人一定很着急吧，于是便问：“谁丢了钱？”吃饭的人不约而同的摸自己的包，结果无人答话。进干校的人都是干部，不少人级别还不低呢，品德都较高尚，谁也不冒认。

 我问吴云：“这钱怎么办？”

 他说：“如果无人认领，就交给食堂负责人吧。”

 正在这时，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同志忽然匆匆地从门外进来，朝着地面四处张望。

“你怎么了？老王。”有人问他。

“我的钱丢了。”他显得十分焦急：“正说去邮电所给家里寄回去，这才发觉丢了，妻儿们一个月的生活费，咋办啊？”

“别急。”那人说：“刚才有两个搞外调的同志在问谁丢了钱，也许他们捡到了，你去问问。”

 我已看见和听到了二人的交谈，便主动站起来问：“同志，你丢了多少钱？”

“四十元。全是十元一张的。”

 说的完全符合，我把钱给了他。

“谢谢你。”他上前握住我的手：“太谢谢了。”

“不谢，理应如此嘛。”我说。

 上午接受过调查的人知道我们来自何方，很快，“大同体委的同志拾金不昧”的佳话就传遍了整个干校。

 ......

 结束外调，汇报完工作，返回农场已是7月10日。我的劳动工作暂时调整到蔬菜地，每天和于大海一起干活：为西红柿搭架、打芽子，锄圆白菜，浇茄子，为黄瓜、葫芦上肥……体力消耗不大，离住地也近，感觉轻松。

 几天后的7月16日，是毛主席在武汉畅游长江三周年纪念日，这个日子于文化大革命有特殊的意义。武装部农场，水库管理处，镇虜公社三家联合举行了横渡赵家窑水库活动，健儿们从水库大坝旁入水，游向水库另一端的镇虜公社，距离有三千余米。我被安排参加救护工作，划着小船跟随劈波斩浪的一百多人前进。

 山里的天说变就变，本来红日高照、晴空万里的上好天气，忽然之间风起云涌，瓢泼大雨直泻下来，陡然增加了横渡的困难。好在快到终点了，健儿们奋力拼搏，一个个终于先后登岸，让我们救护队松了最后一口气。

 镇虜，是一个有三百余户人家的大村庄，公社所在地，据说古代和近代都是军事要地，大同的屏障，常年驻有军队，我还看见当年遗留下来的古城墙呢。

 云收雨住，我们划着小船返程，开始风平浪静，两条船慢悠悠轻松前行，湖光水色，锦鳞游泳，树影婆娑，野鸭成群，好一派北国江南美景啊。可好景不长，一会儿又刮起了大风，小船随波逐浪，忽高忽低，让人心悬，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。事情偏又那么凑巧，船刚到“鬼门关”，风突然变得更大，划船无济于事，只好任凭风浪打，大家听天由命，我们全都做好了翻船泅水，与风浪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。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，风把我们戏弄得够了，却送小船进了“鬼门湾”，这里是一处天然的避风之地，不碍事了，谢天谢地，菩萨保佑，大家悬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

 于大海这时又有了玩笑话的心情：“怎么样？刚才我就说嘛，有赵宜生在，船翻不了，这赵家窑水库姓赵嘛。”

“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？”我可不信宿命那一套。

“事情难说，半信半疑。”

“愿信者信，不愿信者不信，只要逢凶化吉没出事就好。”

 十余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小船很快回到了大坝旁。

 无独有偶，一个多月后的8月27日，我真正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劫难，最终从阴阳界的边缘走了回来。

 这天下午，全体同志在水库孤岛拔葫麻，休息时间按惯例下水库游泳。脱衣服时我感觉心中不踏实，这在以往是不曾有过的，怎么回事呢？我迟疑不决的对旁边的谢宝山说：“今天我感觉不好，不想下去了，你们游吧。”

“大家都下去了，你一个人在上面算什么事？”他说。

“不知怎么的，今天心中不踏实，慌慌的。”我说。

“拔葫麻累的吧，刚才我看你拔得很快。没关系，游慢一点就行了。你慢慢来吧，我先下去了。”他说着一个燕式入水跳进了水库。

 我一个人在上面到底不好意思，犹豫一阵后仍然下去了。

 同志们游得远了，我奋力追赶，想和大家保持在一个团队，谁知就在此时出事了。也许是拔葫麻太亡命了，过于劳累，加之下水后想追赶而用力过猛，腿突然抽筋，我的泳技本不怎么好，一时不知所措，身体便失去平衡，又见几条水蛇窜了过来，虽一漂而过，却吃惊不小，竟接连喝了几口水，头顶已被淹没，身体开始下沉。我想完了，今天预兆就不好，怕是要死在这里了，接着神智便有些模糊，但并未慌乱，也没有呛水。说来奇怪，也许是命不该绝吧，突然脚下有一股很大的力把我掀了上来，头一下就露出了水面，而且神智很快清醒，见谢宝山和雷同贵刚好在我面前，二人驾着我很快上了岸，同志们因为我也陆续上来了。这时我感慨良多，一则感谢大家的关心，特别是谢、雷二人的救助；二则影响了大家游泳，我心里很过意不去；三则自己在众人面前出这种位子，实感羞愧不已。

 晚饭后，同志们在宿舍前的杨树下喝茶、聊天、乘凉。

 我问谢宝山：“老谢，你和同贵怎么知道我沉下去了？我在你们后面嘛，而且那么巧，我刚冒上来你俩就在我身边了。”

“我是游了一段回头望一下，看见你下了水，可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，我立即叫身边的同贵一起往回游，其实也不知道你在哪里，只感到可能要出事。说来也巧，刚游到那个地方你就冒出来了。”谢宝山说：“你今天感觉不好可能是先兆，我不该劝你下水。”

“老谢你别这么说，是我自己下的水，命中有此一难，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。”我说：“还得感谢你和同贵救了我一命呢。”

 雷同贵接过话：“别客气，这也是你的造化，要不怎么会突然有股力把你掀上来呢，而且巧在我们刚好游到那里。”

 于大海接着说：“就和一个月前小船在大风大浪里平安无事一样，赵家窑水库姓赵，怎么会吞了赵宜生呢。”一句玩笑话引得同志们开怀大笑，纷纷说：“大难不死，必有后福，坏事日后要变好事呢，赵宜生该办招待。”

 我连忙向大家递烟：“谢谢，谢谢同志们！农场没饭店也无酒馆，就抽烟吧，不会的也来一支，算是我的一点心意。”饭前，我专门在小卖部买了两包“恒大”。其实我也不会抽烟。

 事情过去了，但疑问并没有过去，不信命的观点却开始有了动摇，那股掀我上来的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？想起在北京“宝盛旅馆”云晓大师说的“四年内你将有一劫，过不过得去就看你的造化了。”我想，指的恐怕就是这一次吧，刚好四年，终于过了这一劫！

 转眼到了九月底，农场板报出专刊庆祝国庆20周年。我心情很好，填词《武陵春·丰收迎国庆》一首以贺之。

 二十周年歌大庆，欣遇艳阳秋。半载耕耘热汗流，黍菽喜丰收。   今日农场天更朗，水库荡轻舟。网得鱼儿送案头，晚宴乐山沟。

 国庆假期后，农场对劳动抓得很紧，一则我们的归期已近，二则地里的庄稼还有很多未收回来。“下定决心，不怕牺牲，排除万难，去争取胜利。”唱着语录歌，我们大干二十个半天，终于将余下的山药、莜麦、玉米、谷子全部收完。

 10月25日中午大聚餐后，体委全体同志奉命撤离农场返回城里。半年的相伴生活，对这里产生了深深的感情，临走时我还有些留恋呢，特别是让我惊魂难忘的赵家窑水库，两岸长满萱草流水清澈见底的那条小溪，还有食堂的白面蒸馍、大米干饭、小米稀粥和经常从水库中打上来的鲜鱼。

 可爱的大同市武装部农场啊，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。杜副政委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：“大家回去后，将进行备战和精简机构的工作，原则上全部去‘五·七’干校，然后重新分配工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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